夏斌

国务院参事、当代经济学基金会理事长、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名誉所长

稳预期,九步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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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语

稳经济并不意味着不能容忍经济增速出现适当的减缓,也不意味着采取大水漫灌式的货币刺激。短期内采取救急措施是必须的,但同时必须仍然坚守经济调整转型,改革创新,促进新旧动能转化的原则。


改革开放40年,是人类经济史上的一个奇迹,已经或正在改变世界政经格局。但是,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去年在报告中所讲,中国处在“一个船到中流浪更急、人到半山路更陡的时候”,是“危和机同生并存”的时期。行至2019年,中国经济内在发展逻辑没变,宏观与微观问题依然不少,再加上外部不确定性,经济形势更严峻。

面对如此复杂局面,守住底线,稳住大局,是工作总基调。2018年12月底,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,保经济稳定,必须做好“六稳”。笔者认为,“六稳”中,“稳预期”是关键,是首要问题。为此,特别提出九点建议。

严峻形势下的稳中求进

2019年,中国经济形势,稳中有变,变中有忧。经济下行压力进一步加大,已经是业内共识了。那么,究竟压力有多大呢?

一方面,中国经济多年运行中,积累了一些矛盾和问题,既有短期的,也有长期的;既有周期性的,也有结构性的。另一方面,中美贸易摩擦因素、全球经济增长减速以及国际地缘政治风险等外部不确定,增加了中国经济运行的复杂性、多变性。

内外部环境本来复杂多变,多年积累风险要释放,经济下行和失业压力加大,还要进行结构调整转型,这个过程必然严峻。再加上宏观调控面,内在信贷需求在减弱,宽松信贷的边际效应在下降,调控效用在减弱。微观经济面,由于改革滞缓,产权保护不足,民营资本没有安全感、投资预期不看好,企业经营困难加大。宏观调控边际效用减弱和微观经济体活力明显不足,必然给2019年更加复杂的经济形势带来更大的严峻性。

当然,也还要认识到,从中长期看中国经济预期不成问题。若按经济因素与经济逻辑分析,中长期供需动力足以保证中国经济未来5年中仍能在世界前四大经济体中保持较高经济增长率。现在中国经济的关键问题是短期的。

客观上我们了解了这些环境形势,但主观上总感觉有些能力不足。从2016年以来“三去一降一补”的供给侧改革,发展到今天更加复杂、更加严峻的经济形势。2019年,确实是关键的一年。

面对这种局面,必须采取“稳中求进”的工作总基调。必须旗帜鲜明地采取逆周期调控,防止经济出现断崖式的下跌,才能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。在稳经济过程中坚持逐步市场出清,改革创新,结构调整,实现新旧动能转化,才能使中国经济逐步走上可持续发展的健康道路。

但是,稳经济并不意味着不能容忍经济增速出现适当的减缓,也并不意味着采取大水漫灌式的货币刺激。短期内采取救急措施是必须的,但同时必须仍然坚守经济调整转型,改革创新,促进新旧动能转化的原则。否则,中国经济容易开始步入慢撒气的低迷增长之路。为此,中央高度重视,明确提出了下一步工作的全面要求,即“宏观政策要强化逆周期调节,结构性政策要强化体制机制建设,社会政策要强化兜底保障功能”,这“三个强化”是稳定经济与社会的基本要求。当然,在不可忽视的内外部新压力冲击下,如何操作好三者的平衡,就是考验我们宏观调控的技巧了。

“六稳”首要是“稳预期”

基于稳中求进的工作总基调,应该在坦承困难、容忍GDP增速有所下降的情况下,一方面尽快安排过渡措施,帮助企业解困,确保居民收入基本不下降,并在逐步释放风险中,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。另一方面,应通过持续不断的改革与调整,尽快推进形成持续增长的结构与动力。这些目标要求之间的政策如何搭配?如何理解?

继2018年7月底中央政治局会议之后,12月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一次明确提出,要确保经济稳定,必须做好“六稳”:稳就业、稳金融、稳外贸、稳外资、稳投资、稳预期。我理解,“六稳”中,“稳预期”是当前的关键,是首要问题。

因为从长期看,中国增长预期不成问题。若按纯经济因素与经济逻辑分析,中国的储蓄率遥遥领先,加上40年来积累的庞大的人力资本,这两项构成了中长期增长有力的供给因素。当然,还有制度改革红利的供给因素。从需求看,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消费第二大国,并形成了中国城乡、地区间明显的差距,这两项构成了中国长期增长纵深的需求因素。这些供与需的因素,决定了从2019年开始的未来五年内,中国仍存在比现有发达国家高得多的经济增长率,决定了在未来五年末,即使印度可能赶超英国成为世界第五大经济体,中国仍然能在前四大经济体中保持最高的经济增长率。

虽然长期的增长预期不成问题,而长期是由短期连接而成的。那么短期内如何渡过调整转型这一关?

首先,大局稳定是改革的基础。守不住底线,稳不住大局,经济崩盘了,就谈不上进一步改革与创新,谈不上新旧动能的转化。

其次,稳经济大局,不是不改革,而是为推进调整或改革赢得时间。如果稳而不进,稳中不改,或者改革与调整不到位,虽然暂时稳住了,从长期看,仍然挡不住中国经济逐步滑向慢撒气的低迷发展阶段。

再次,短期内可容忍在稳住经济大局过程中,行政措施与市场机制并举。但是,必须清楚这些行政措施、行政刺激是暂时的、过渡的,是迫不得已的,不能指望其长期化、制度化。

既然短期内稳住大局至关重要,就应抓住“稳预期”这一关键。因为要稳就业、稳金融,取决于实体经济中的稳外贸、稳投资、稳外资。外资、外贸和投资不足,就业自然稳不住。如果外贸、外资、投资明显减少,一大批企业的资金链中断,金融体系也就难以稳住。然而,要稳外贸、稳外资、稳投资,针对2019年复杂、严峻形势的具体原因,必须对症下猛药,即在宏观调控方向与策略、民企产权保护与企业解困等方面,采取近期内能立竿见影的调整措施。否则,老生常谈,就不足以稳市场、稳民心、稳预期,进而不足以稳住大局,守住底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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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稳预期”的九大措施

2018年底,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就2019年经济工作,提出七项重大任务,做出全面部署。在此,仅就短期内“稳预期”,提出以下粗浅补充意见。

第一,必须鲜明地提出,当前宏观经济的调控方向是逆周期调控。中国已经是经过40年快速增长积累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,在宏观调控方面要发出坚定不移地扩大内需,特别是扩大消费的信号,这与供给侧改革不矛盾,也就是要通过供给侧改革加快扩大内需。

第二,政府要加快降税费减支出步伐。针对目前微观企业大面积经营困难,应在适当扩大财政赤字的同时,抓紧出台降税减费具体操作方案,以增强市场信心,即使是一至两年的临时方案。针对减税减费后的财政收支压力,建议从2019年起,全国各级行政部门仿照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的救急办法,行政支出缩减5%,政府带头过紧日子。

第三,全面清理国企与民企待遇不一致的规章制度,重点是各级政府、各个部门的规章。近期中央领导反复开会,反复讲话,给民企信心。但在实际经济生活中,涉及各部门对国企民企不一致待遇的“玻璃门”问题并未彻底解决,建议国务院要求各部门就此问题进行一次普遍的自查对照,报告国务院,以方便社会的监督。对过去一些未依法处置、处置不公的案件,应予以及时平反,以取信于民企,取信于社会。

第四,围绕落实2020年1亿人落户目标,对各地已在城镇就业的农业转移人口进行落户,提出限时的工作目标,以此推进人的城镇化,推动内需。因为要落实落户目标,将涉及教育、医疗、养老等各种财政支出。对农村土地制度改革的三项试点,不能停留于经验总结阶段,要有详细的工作部署,抓紧时间在年内大面积推广试点,目的是通过这项改革,千方百计让农民的口袋尽快鼓起来。

第五,今年的就业、失业压力较大,应尽快落实去年12月国务院出台的促就业文件,监督各地政府在30日内制定出台具体的实施办法,包括调整企业社保费的缴纳办法和多种补贴办法,组织好对失业者的再就业培训等工作,并发动社会多方力量实施多种救助,以减轻企业压力,扩大就业。

第六,对目前相关部门,特别是金融、环保部门,鉴于过去监管工作不力,开展整顿、纠错、监管工作,要实事求是,要有宏观上的底线思维,重点安排好过渡的政策措施。环保部门监管要防“一刀切”、“运动式”。金融部门对影子银行、大资管、P2P的整治与纠错,既要坚持方向正确,又要讲究整治策略,真正体现风险缓释的原则。防止环保以及金融领域的几个部门同时采取大力度的整顿政策,造成对微观企业带来不可思议的共振效应。

第七,房市调控要坚持逐步确立长效机制的原则。具体实施中,应该让市场清楚地知道,中央关于房市的调控方针是“因城施策”,各城市“各负其职”。房价仍以稳为主,要在逐步建立长效机制的过程中,发出正确的市场信号,不刺激投资者进行城市间房价的简单攀比,逐步使投资者真正确立“房住不炒”的理念。

第八,在困难时期,要提高全社会对释放风险自觉性的认识。要让大家知道,不去自动释放已积累的风险,中国经济不可能走上可持续稳定增长的道路。如果不加条件地以过多的货币发行来刺激经济增长,那是对市场发出的最大的利空消息,同样不利于从根本上实现稳预期的目的。要相信市场有内在的理性逻辑。对2019年可能会集中暴露的地方政府平台违约事件,要有准备。要约束其依法处置,包括准备重组、出售地方政府的资产。

第九,中长期改革,要咬住不放。2019年的改革,短期内要突出抓问题导向的,抓人民关切的,抓近期见效的,当机立断,以鼓舞信心,稳预期。